2月20日立法院開議當天,徐巧芯與黃捷兩名新科立委就在國人面前吵了一架。
衝突導火線,是黃捷作勢搶下國民黨立委羅智強自行攜帶進入議場的麥克風,徐巧芯見狀箭步上前攔阻。兩人隨後各自轉往臉書貼文繼續駁火,並分別引來數千網友按讚聲援,友軍也紛紛發文參戰。
立法院從來不缺激情,但不到一分鐘的口角卻在網路延燒多日,過去並非常態。隨著許多在網路上擁有巨大聲量的政治人物大舉進軍國會,未來4年,這類從零星衝突上綱為網路混戰的政治攻防,可能更加頻繁上演。
台灣每席區域立委約代表30萬人口、平均拿到10萬票就能當選;每席不分區立委,則需38萬張政黨票支持。但新一屆國會中,卻有許多人的社群粉絲數遠大於選舉得票數。
率先點燃戰火的徐巧芯與黃捷,光是臉書個人專頁就分別有22.5萬及29.9萬追蹤者,另一位主角羅智強,追蹤數更高達110萬。
藍白政治網紅,多平台打空戰
本屆席次大幅成長的國民黨團,在臉書上擁有高人氣的戰將包括,破百萬「韓粉」追蹤的立法院長韓國瑜、其次為謝龍介、王鴻薇;擅長空戰的民眾黨,以重返立院的黃國昌逾50萬粉絲最多,曾任台北市副市長的黃珊珊也不遑多讓。民進團黨則以資深立委王定宇35.9萬追蹤者居冠,其他人除了黃捷,都在20萬以下。
藍、白兩陣營積極運用社群作戰,掌握完全執政優勢近8年的民進黨,僅能在最老牌的臉書粉絲數勉強與藍白抗衡,其餘平台上的表現,除去年6月才加入綠營的黃捷之外,顯得乏善可陳,既放棄具中資背景的抖音(TikTok),在專攻影像的YouTube也有極大努力空間。
民進黨團中,YT訂閱數最多的林俊憲還不到2萬人,遠遠落後動輒數萬人訂閱的國民黨和民眾黨。例如黃國昌YT頻道擁有一支獨秀的44.4萬訂閱,羅智強則有25.8萬,徐巧芯、謝龍介、王鴻薇,也都有超過6萬固定觀眾。
其中國民黨又更加擅長操作以短影音為主的抖音,羅智強、謝龍介都分別獲得7萬訂閱,徐巧芯也有2.3萬。
養出社群鐵粉,像有「免費網軍」
不論藍、白都深知,擁有兼具規模與凝聚力的網路社群,可以發揮強大的「自媒體」效果。銘傳大學廣電系副教授杜聖聰形容,忠誠度、黏著度高的社群粉絲,就形同免費網軍,當政治人物受到對手攻擊時,可以挺身辯護;主動發布訊息時,也能以聲量形塑輿論。
羅智強是國民黨內,最早意識到「粉絲為王」的人。在2016年總統大選後,他的臉書追蹤數僅約一萬人,但他不斷嘗試產出能吸引藍營支持者的內容,並鑽研投報率最高的廣告投放模式,目的是「架起一個戰鬥場域,讓FB成為國民黨的戰鬥工具」。
「以前發生(搶麥克風)這種事,發表意見要靠媒體報導,我可能只有一分鐘時間,要想辦法發揮得淋漓盡致。現在,我對粉絲有無限話語權,他們對我有信任感,會願意花時間聽我完整說出想法,並幫我擴散出去,」羅智強解釋。
但要經營社群平台,投入的心力卻非外界所能想像。首先,擅長在網路上造勢的政治人物,絕不會死守單一平台,而是運用不同形式內容「跨域圈粉」。杜聖聰分析,一般民眾常用的社群網站可能不只一個,但每個平台的使用者特性都不盡相同,不同平台之間必須相互串聯,才能發揮最強擴散效果,「少了任何一個就是斷鏈,」他說。
來自台南的國民黨不分區立委謝龍介,每週二、五固定的深夜直播都採多機拍攝,以便同時在YT、IG、臉書、抖音共4個平台放送,在提供參與者語音聊天功能的抖音,他還比照政論節目開放call-in,隨時接受網友指教,「不能永遠只有我在講,我也可能不對,網友如果批評得有道理,我會當場修正、認錯,」他說。
謝龍介每晚的直播,平均與3000名網友互動,這是跑攤跑得再用力,也很難碰到的選民數,他也會利用每一次互動,理解民眾有感、憤怒、痛苦的議題,作為問政或評論時事的參考。
不能只是政客,要當有血有肉的朋友
立委社群網站上的追隨者,或許不是來自個人選區,卻是讓他們問政有底氣的「民意基礎」;而耕耘不同平台,更有讓攻防手段多元化的效果。例如徐巧芯與黃捷除了在以文字為主臉書上筆戰,還將衝突現場作成附字幕的短影音,上傳到IG及YT平台,從側面打擊對手。
其次是強調「雙向互動」的重要性。他們在鏡頭前的表現,不能讓網友覺得是高高在上、滿口漂亮話的政客,而是現實生活中常見面的朋友、甚至家人,才能強化凝聚力。
徐巧芯會在跨年演唱會直播、《後宮甄嬛傳》馬拉松重播等動輒數萬網友在線的場合現身留言,「久了,很多人逢年過節會寄東西來、成為互相祝福的朋友,」為了和網友對話,她除了得掌握政治議題脈絡外,還強迫自己吸收網路熱門話題、時事梗、迷因圖,就怕因為脫節被社群淘汰。
林俊憲則是憑介紹府城美食的系列影片,在YT圈住一批忠實觀眾,每集平均8分鐘的影片,常能累積數萬點閱。在台南市中西區一帶經營多年的他,3年前思考如何透過影片在社群上發聲,因為覺得政治題材太單調,才動念介紹自己喜愛的小吃,沒想到系列大受歡迎,不僅引來在地選民交流口袋名單,也獲得對政治不熟悉的年輕網友關注,「對問政和打開知名度都很有幫助,」他說。
第三是「人格設定」得維持一致,以在網友心中成為血有肉的真實人物。民眾黨立委黃珊珊,從擔任台北市議員時期就開設的臉書帳號,即使歷經多次身分轉變,依舊堅持除了記錄行程以外,所有關於政策主張、時事評論的文章,都由自己親手操刀。
民眾黨立委黃珊珊強調,政治人物在社群上的人設應該一致。(王建棟攝)
「在社群上,民眾看的是你的觀點,所以價值主張要明確清楚,人設不可以有太多自我衝突,」黃珊珊舉網路上人氣最旺的民眾黨主席柯文哲為例,「我們其實只是把很真實的東西放在平台,民眾自然會傳播他認同的東西;年輕人願意聽他說話,就是因為相信柯文哲不會講假話。」
綠營搶進Threads,能拉攏年輕人?
相較藍白在網路上的高聲量,綠營雖然有意急起直追,效果卻有限。黃捷認為,民進黨在網路操作的弱化,源自於身為執政團隊成員,發表任何論述都必須反覆查證,面對打著「監督」名義、不斷開闢新戰場的在野黨立委,光是澄清就疲於奔命,更無餘力主動設定議題。
過去綠營倚賴的臉書,近年對政治內容設下重重限制,也使民進黨的網路聲量被藍白壓制,「不是年輕人不支持民進黨,是年輕人根本接收不到我們的訊息,」她說。
為突破劣勢,除使用IG的短影音功能,綠營公職也著手耕耘性質類似X(前身為推特)的Threads,期待透過這個與IG帳號串聯、同樣以文字為主的新平台,能影響更多年輕選民。
民進黨立委蘇巧慧坦言,如何避免社群平台被單一輿論風向壟斷,是民進黨必須積極應對的課題,民進黨從上到下近來皆極力增加網路社群互動,希望擴大聲量並對抗各式錯假訊息。她本人經營Threads半年,累積粉絲達3.6萬人,「這是個很好的實驗場域,測試自己是不是還跟得上時代,」她打趣說。
但對於民進黨的「彎道超車」策略,專家卻不看好。原因是Threads的普及性仍不及既有平台,且新增的用戶有很大部份來自綠營支持者,未必能發揮突破同溫層的效果。「Threads最近政治性質較重,少了平台多元性,反而不易觸及原本不關心政治的粉絲,」東吳大學政治系副教授蔡韻竹分析。
如果結構維持不變,一位網路數據專家不諱言, Threads的性質與功能可能更接近「媒體」,而非「平台」,無助扭轉民進黨的影音劣勢。
學者憂對政治文化帶來負面影響
事實上,加入「網紅」立委的新國會,未來議事攻防的節奏勢必更快,民眾的參與感也更強烈。
包括徐巧芯、謝龍介在內的數位立委,都在國會研究室闢出獨立的直播間,只要事件發生,自媒體隨時可以開機運轉,他們各自的小編與影音團隊,再扮演中央廚房角色,把直播內容轉化為貼文、短影音、圖卡,全面向外散播;任何網友都能傳播、甚至「二創」,親身參與攻防。
當立委自行掌握發聲管道,羅智強預期,未來可將論述直接訴求社會公論,再也不必透過激烈杯葛手段爭取社會大眾關注,國會發生肢體衝突、投擲異物等亂象的頻率可望大幅降低。
徐巧芯除了經營臉書,還在國會研究室闢出直播間,自媒體隨時可以開機運轉。(王建棟攝)
看在學者眼裡卻很悲觀,多認為國會不會變得更有效率。「立法院是個『打群架』的地方,聲量大的立委可能有稍高的立法影響力,但還是需要其他人的合作,」蔡韻竹預期,選民對於「政治網紅」的關注熱度終將消退,社群聲量只會在重大議題上發揮影響力,其他時間則會回歸到正常的立法過程。
美國內華達大學拉斯維加斯分校政治學系副教授王宏恩則直言,政治是妥協的藝術,國會要靠各黨派的妥協與交換維持運作,但立委想在社群維持活躍,需要即時回應觀眾需求,甚至為維持聲量而拒絕妥協,「可以想見的是,未來可能會有更多衝突搬上檯面。」
社群的另一個特性是將事件簡化或去脈絡化,王宏恩也憂心,若擁有龐大支持者的政治人物,持續利用資訊不對稱操弄民粹,或掩蓋事實作為對抗用的政治資本,將會為台灣的政治文化帶來更多負面影響。
不斷推陳出新的社群平台工具,大幅拉近了政治人物與選民間的距離,但這套前所未見的互動模式將如何發展、是否有益於國會生態,仍充滿變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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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責任編輯:黃韵庭)